無星無月的夜晚,四周顯得陰暗詭譎,夜風穿梭在蘆葦間,發出哀怨的鳴叫,就連聳立在這郊外的半傾破廟,因應景而顯得鬼氣沉沉,老舊失修的木扉隨著夜風擺動,更不時發出剌耳的聲響,一開一閤的門扉,像是來自幽冥間的召喚。

突然間,兩記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至近,微亮的光線穿透紅燈籠映在人身,在地上拖出一高一矮的身影,接著,便是一記童稚且清脆的嘟嚷聲。

「臭師父,都是你啦!早叫你走快點,你偏要邊走邊看風景,現在可好……前不著村後不著店,今天又要露宿街頭了。」

「有什麼關係呢?在外夜宿一宿也是別有一番風趣。」語氣一頓,低頭望著打小跟著自己的徒兒,溫厚低沉宛如清風的男子聲再響,「你不這麼認為嗎?綠豆兒!」

豈知,話才剛說完,小男孩卻像被踩到尾巴的狗一般,猛然跳起來對著男子狂吼。

「我叫初一、初一,不叫綠豆兒!」這個笨師父,要他說幾次才會記起來。

「哎哎哎……名字不過是個代號,何必這麼激動,以前你都不反對為師叫你綠豆兒的。」男子無奈的嘆了一口氣,語氣相當感慨。

「以前是以前,現在是現在,以前我還不知道自己會叫綠豆,全是因為師父你剛好在喝綠豆湯時撿到我。」沒好氣的瞪著比自己高出一倍有餘的身影,今年剛滿七歲的初一滿臉抱怨。

笨師父、臭師父,哪有人取名取的這麼隨便的,要是萬一師父是在想上茅房的時候撿到他,那他不叫得叫茅房、茅廁……

一想到這,初一的臉當場就綠了一半,心想著:「要真有這種名字,他乾脆死了算了,免得活在世上丟人現眼。」

「哎~綠豆兒……」沒注意到自家徒弟心思百轉,男子望著不遠處的破廟,心中大喜,正想訴之消息,才開口,又被自家暴跳如雷的徒弟噪音轟炸。

「我叫初一、初一、初一、初一、初一、初一,聽懂了沒有,笨.師.父~~~」

「好好好,初一就初一!你要叫十五為師也不反對……」剛好湊一對,每叫一次剛好可以提醒他別忘記要祭天拜祖。

「誰要叫十五了,我叫初一~~~」暴吼持續中。

「知道了!知道了!初一是吧!」摀住雙耳拒絕噪音,男子無奈的望著鼓著雙頰且氣紅了臉的初一,心中又是感慨又是不解。

唉……他明明記得這小鬼小時候很可愛的呀,為什麼年紀越長脾氣也越來越壞,難不成是叛逆期到了?

「笨.師.父!你再說一次看看。」什麼叛逆期,他才七歲哪來的叛逆期,脾氣壞也不是他願意的,還不是被這個做事老是迷迷糊糊的師父氣出來的。

「哎~我又不小心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啦!」低頭望著咬牙切齒的小臉,男子相當有自知之明的摀住老是惹禍的嘴巴乾笑,一張俊臉顯得相當無辜。

「哼!」初一有氣難吐,只得撇過頭眼不見為淨,免得氣死自己還驗不出傷。

「好啦!好啦!別生氣了,那兒有間破廟,我們今天先進去借宿一晚,明天在繼續趕路,等到了城鎮,在去酒樓大吃一頓,你說如何?」男子拍了拍初一氣紅的臉蛋,又是討好又是陪笑。

見到男子放下身段哄起自己,初一也不好意思扳著一張臉,只得翻了翻白眼低聲咕噥著:「師父真奸詐,每次都用這招……」可偏偏……這招對自己又受用的很……唉!

越想越覺得自己實在是很沒節操,初一悶悶的摸了摸鼻子,不吭一聲的直接越過男子往破廟走去。

一見初一動作,男子淡淡一笑,心知初一不生自己的氣了,也知道初一之所以悶不吭聲,一是對自己容易原諒別人的個性沒折,二是因為不好意思開口求和。

想到這兒,男子目光流露笑意無聲的低喃一句:「彆扭的小鬼。」接著,提著燈籠舉步跟著跺進破廟。

走到破廟前並伸手推開門扉,不見門扉如預期中的開啟,反而不堪受力直挺挺的和大地做了最親蜜的接觸,只因長年受風受雨且早已受白蟻蛀食,頓時,一記巨響擾了夜的寂靜。

「呃……」眼睜睜看著門扉倒地卻來不及阻止一切,初一推開門扉的雙手還停頓在半空之中沒有收回,表情呆滯除了眨眼還是眨眼,滿心的錯愕一直到男子走到他身旁並拍了拍他的肩膀後才回過神。

「我、我不是故意的……」收回雙手,初一訥訥的摸著鼻子。

他真的不曉得為什麼門會一推就倒……明明就沒有多用力……

抬眼掃了空盪盪的門框,再望了望貼在地面上的門扉,最後將視線轉往瞠著雙目,一臉不知所措的初一臉上,一股笑意溢上喉間,但又怕笑聲一出,依自家徒兒的個性絕對會惱羞成怒,於是男子只得拼著隱忍出內傷的危險,硬生生將笑意嚥回肚裡。

「我知道!」伸手輕拍初一的腦袋,他快速的掃視破廟中的情況後,開口囑咐,「先去撿些乾木柴,夜裡天涼,不升火,容易犯病。」

「哦……」勉強將視線從大門上移開,初一抬頭望了自家師父一眼,確定他臉上沒有責怪的意思之後,才點點了頭轉身離開。

「呵呵……」望著初一走遠後,男子這才放任自己輕沉的笑意滾出喉間。直到笑夠了,才重新提起燈籠跺進破廟,毫無意外的……破廟內的一景一物,讓他的眉頭不自禁的皺起。

「這怎能住人……」蛛絲纏滿整間屋子不說,壁上東缺一個洞西缺一個角,廟裡供伺的神像倒在一旁,地上殘留著動物的排洩物以及塵土,屋頂上還開了個大洞,最後……再加上空盪盪的大門……

「唉……」一記輕嘆溢出,男子將燈放置在地上,而後伸手探進懷中,掏出一張紙對折後撕成人形,唸唸有詞了好一會兒,才將人形紙拋出。

奇異的是──

當人形紙落地後,竟像有意識的人兒般,利用雙手撐起身子,接著體積、身形也從薄薄的一張紙變成和一般人一樣,漸漸地……那兩張人形紙幻化成人,唯一不同的……是它們的神情就像木頭一般……木訥、平板。

「麻煩你們了!」淡淡一笑,男子指了指四周後,便走到一旁悠哉的將雙手環在胸口,看著被召喚出來的式神,正辛勤的打掃著破廟,一個忙著除掉整屋的蛛絲,一個忙著掃地並將穢物丟到屋外,好不容易將破廟打掃的差不多,男子這才召回式神,而完成任務的式神們則又幻化回一張普通的人形紙。

彎腰拾起紙張走至屋外,並小心翼翼的將其埋葬,男子雙手合十對著鼓起的土丘露出感激的笑,「辛苦你們了!」

「師父,你在幹嘛?」

一記困惑的話語由背後傳出,不需回頭也知道語出於誰,男子動作未改,語氣平淡的給予解答。

「葬式神!」

「哦!」早對於自家師父詭異的舉動見怪不怪,初一小跑步的跑到男子身旁,將懷中的柴薪放下,學著男子的動作,將雙掌合十的祭拜著。

「謝謝你們的幫忙,初一銘記在心。」小嘴喃喃有詞的唸著,臉上神情認真。

雖然他不明白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?但是師父曾對他說,式神並不僅只是道具,而是重要的伙伴。這句話,到現在他仍然不懂,只是……師父這麼做,他就這麼做,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。

望著初一的神情以及舉動,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欣慰,「做的好。」他伸手輕拍初一的腦袋給予讚賞。

「嘻……」難得被人稱讚,初一咧嘴輕笑,食指蹭著鼻子,神情有些窘。「師父,天涼,我們還是快進廟去吧。」說著,又將放置在地上的柴薪撿起抱在懷中佇立一旁。

「嗯!」拍了拍手邊的塵土並站起身,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初一身上沾染了些許夜露,男子脫去身上的背心改披在初一身上,卻見初一訝異的回過頭望著自己。

「穿著!免得著涼。」他淡淡解釋自己的行為。

「謝謝師父。」心中流過淡淡的暖流,初一只覺眼眶微熱,鼻頭有些酸,全因自家師父貼心的舉動。

餘光掃到初一氾著淚光的眼角,他有些不解,「怎哭了?」

「我才沒有哭!」吸了吸鼻子,聳動雙肩抹去淚水,初一猶自嘴硬的說著:「是今個兒風沙大,有沙子飛進我的眼睛,才不是因為師父把自己的衣服給我穿。」

「………」

哭笑不得的望著明明感動莫名,想撇清卻又越抹越黑的自家徒兒一眼,男子先瞧了瞧毫無半點風動的樹梢,睜著眼說著瞎話。

「是!今個兒風沙是大了點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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